上世纪三十年代末,一位叫蒋正涵(笔名:艾青)的年轻人写下《我爱这土地》这首脍炙人口的小诗,结尾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离别时,呆站在车站路和迎宾路的丁字路口,我的眼里饱含泪水,因为我对桃矿这土地爱得深沉。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和来自长沙及岳阳各县市区的同学们一起有幸在湖南临湘桃林铅锌矿技工学校进行委托培训学习。短暂而快乐的二年,在桃矿这块土地上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记得那是开学的九月,单位上派一辆解放牌卡车送技校新生和家长去学校报到,先送奇家岭市技校的,然后送临湘桃矿技校的,去桃矿技校除我之外,还有一个高中机械班的潘伟良。
桃矿技校位于临湘忠防镇的渔潭村,说它是城里,它被附近的农村包围;说它是农村,城里的基础设施一应俱全。
出人意料的是一个小小的渔潭,竟然拥有内线和外线两条专用铁路,车厢是绿皮硬座。内线是早上七点把住渔潭的职工送往汀家畈(正式书面名为汀畈)采矿场上班,下午四点半把职工从汀畈接回渔潭。外线是把职工和家属迎来送往于临湘火车站与渔潭站之间,这对于职工和家属来言,都是免费的,前提是只要你愿意坐。
渔潭除有火车站外,还有集贸市场、新华书店、邮局、银行、医院、商场、子弟学校(含括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技工学校、阅览室、电影院、公共澡堂、电视台、广播台、水厂等等,这简直是周边农村孩子人人羡慕的人间天堂。
第一学年主要是上课,学习文化课和专业理论知识,面对陌生环境,最远也只是附近转转。
同学来自四面八方,除上课外,娱乐的时间比较单一,喜欢阅读的同学一般呆在在学校阅览室,喜欢打球的同学呆在球场上,有男女朋友的小情侣们卿卿我我在花前月下,什么爱好也没有的更多的时候是在寝室的某个下铺围观其他同学玩扑克"捞鸡",每人发三张牌比大小,其中三个黑桃A最大。这个游戏有*,会玩的带不会玩的,由一堆发展成多堆,从男生宿舍漫延到女生宿舍,只要不上课,全班同学都在参与"捞鸡"游戏,场面非常火爆。有钱的押钱,没钱的押烟,无钱无烟押饭菜票。纸永远包不住火,全班狂欢被教导处的江炳炎江老头知道了,来一场"熄火"运动,火苗被暂时压制,但星星之火依旧可以燎原。
相比而言,高年级几个专业班还是素质高些,帅哥廖良齐身材匀称,喜欢打篮球,学校操场总能见到他矫健的身影。同届的高中机械班的湘阴粮食局的左同学弹得一手好吉他,只见他灵活的手指轻抚琴弦,一首首《彝族舞曲》、《秋日私语》、《爱的罗曼史》,如跳动的音符流水般飞泻而出。中午时分,一束懒阳斜斜地晒落在他身上、映在脸上,好看的睫毛竟如此扑朔迷离。
来自长沙的罗海涛同学,是位粤语歌王子。第一次从他带来的音乐磁带里知道了其貌不扬的粤语开山鼻祖许冠杰,一首首脍炙人口的《铁塔凌云》、《纸船》、《沧海一声笑》,一度成为男生宿舍的主旋律。大胖子陶学勇有两把刷子,上课时没见他作古正经听课,考试成绩总是名列第一;课余怀抱吉他,一曲《偏偏喜欢你》,引无数美眉竟折腰。临湘茶厂帅哥刘刚,一手篮球玩得出神入化,找的女朋友也是班上最靓的妞。我班最高的同学邓琦鹏,不知道吃了什么,一米八几的高个,手长腿长,三步跨篮不费吹灰之力。
第二学年以实习为主,上半期在采场,下半期在选场。
采场在汀畈街道的正东侧,有铁路与渔潭相连。万咏梅、付敏和我分在通风工段,由工段长指定三位师傅陈辉、张可仁和李鑫关分别带领,负责技术上的传、帮、带和个人安全。三位师傅中陈师傅最年轻,张师傅最胖,李师傅最老。
记得有一次周末,不记得是哪位师傅提议带我们几个徒弟骑单车去大云山玩。第一次和师傅们户外活动,心情格外激动,一路不知道走了多远,只记得逢山过山逢水过水,拼命上坡,大胆溜坡,终于在大山脚下,在熟识的农户家寄存单车,浑身轻松沿林径蜿蜒而上,爬至半山腰,付敏同学近似虚脱,一脸嘎白,说什么也不肯爬了,留在了半山腰的小商店。二十多年前,不像现在人不分男女老幼捧着手机玩。山上的人置身于林海深处,当然也无从知道她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采场背靠南山,山上除了树就是杂草丛生,山脚有片桔园,无人看守的桔园被低矮的围栏围着,丝毫也阻挡不住我们眼馋的欲望。悄几个同学一起,留一个望风,其余溜进桔园摘桔,有经验的专挑软的,三个指头一捏有的看似软的,但并不甜,大多酸得打噤。桔园在山之西,隔沟西望有建筑遮挡,上有大树蔽日,一天仅在正午时分,才有丝缕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照射到果实上,缺乏阳光雨露滋润,甜度可想而知。
在采场实习期间,最有趣的事莫过于和师傅一起下井。所在的通风工段,也就是在井下采用轴流风机把井口的自然风通过管道系统输入到空气稀薄的井道里去。每一位下井作业的安全用具配备很齐全,头戴藤制安全帽,脚穿深筒矿用套鞋,肩挎一把铁皮手电筒,电工皮带插松松垮垮系在腰间,钳子起子和裤腰上的钥匙随走路起伏颠簸,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金属碰撞声。
井道口是提升工段,负责井道人员上下和物资出入。提升的吊笼类似后来的电梯,但没电梯高级。吊笼不大,一次可上下十多人,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女人的体香、脂粉味,男人的烟味、汗味、口臭味、油曼味,还有身体不受控的烟雾弹,和着井道里潮湿的矿石味愈发浑浊起来。长年累月的开采,井道越挖越深,层与层在明与暗之间交替,无心去数下到了多少层,估计离地狱门已经不远。
井道四通八达、洞洞相连,有的洞可以越走越远,有的洞却是死洞。师傅说,若在井下迷路,千万不能慌,井道的一侧或两侧有引流的水沟,顺着水流方向可以走出迷境。
下午四点整,井道口会传来"呜…呜…"叫喂子的声音,这是提醒井下的作业人员,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坐四点半的小火车回家。
随师傅下井做完事,便上来,很少闲着无聊往井道里瞎逛。井道里没什么好看,矿石味道不好闻,好看的全在井外。
职工食堂在通风工段西侧、车站对面。食堂伙食比学校好太多,份量足还便宜。食堂对面是澡堂和车站,职工洗澡不要钱,但澡堂入口有人收费,我们技校生不知是半价,还是全票,已不记得了。澡堂没有个人衣柜,一溜铁架放衣服,U型隔间尽是简易淋浴器,由冷水开关和热水开关混合调节水温。这里没有官大官小之分,一律赤膊挑胯人人平等,洗完澡神清气爽地坐上火车回渔潭。
职工里小部分人住汀畈家属区,骑单车或步行回家。大部分人选择坐火车回渔潭,也有极少数人选择骑摩托车,比如通风工段的罗师傅,一辆嘉陵牌助力车,虽然费点油,但比坐火车走到家要快好多,渔潭车站隔技校还有十多分钟路程,隔住桃矿中学附近的罗师傅家更远。
选矿场在渔潭,和山高皇帝远的釆矿场相比而言,采场要好玩得多。选场我的师傅是八级电工谢一擎,好像跟他也没学到什么特别有用东西,倒是和年轻的通信班师傅们打得火热。
夏天说起玩,当然首推去溢洪道游泳,这是在桃矿中学后不远的一处拦河坝,坝在两山之间,水漫过堤坝,沿斜斜的坝坡流入下游的乱石滩,乱石挂满青苔,有人说这里是滑石滩,有人说是溢洪道,具体叫什么我也搞不清楚。在这个乱石滩第一次见到了白鳝,鳝通体纯白,同学们议论纷纷,说白鳝以死尸为食,有的说白鳝大补,堪比*金。
谨慎的同学靠堤坝边下水,浅的地方齐腰深,深的地方探不到底。会游的在堤坝上往水里扎猛子,比谁扎得漂亮,比谁潜得久;不会游的坐在堤坝上相互泼水打水仗,女同学中属万伟胆子最大,一般不会游的大多怕水,佩服她敢下水,和另一个女同学手扶着堤坝边沿,试着将全身浸泡在水里。
不知怎么,个子矮小的她们俩已向深水区滑去,脚底下无尽的冰凉,水一下子淹没了头顶,让她们彻底惊慌失措手脚乱扑打着水面,情况变得十分危急。游得远的不清楚状况,站在岸上的人边跑边大声呼救。此时的我就在堤坝附近,快速游近,试图从人身后拉一个上岸。失去理智的人往往让人意想不到,太多的意想不到。人在手无可抓,脚无可踩完全失重的情况下,哪怕是根草都会拼命抓住不放,何况来的还是一个人。水中救人我是第一次,这次经历回想起来不免有些后怕。前前后后几次被两个人拉拉扯扯完全束缚住手脚,沉入水底很灌了好几口水,最后拼尽全力挣脱束缚和岸上同学将两人救上岸。很多年后,即使到了游泳池边很少下水,有朋友在问,你会游泳吗?我摇头说不会。不是不会,是因为那次救人的场面太过惊心动魄,让我对水心存敬畏之余不免还有些心有余悸。
除去游泳外,还有一个好玩的去处,那就是尾砂坝的银沙滩,砂不是常见的河沙,它有着河沙般的细腻。银白色的细砂寸草不生一望无际,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据说狡猾的日本人想以物易砂,阴谋终是落空。毕业后,银沙滩被重新规划冠以"江南大漠"之称,作为临湘新兴景点和大坝的""一起红火了很多年。
学校没有闭路电视看,看电影和看电视录像成了休闲生活最重要的娱乐选择。当时正值热播电视剧《渴望》,满大街的主题曲,遗憾的是我一集也没看。好看的电影,对生活费不多的在校生来说,简直是一种奢侈,除非是学校组织观看。电影是连场,如果是看第二场或是第三场,上一场的刚刚散,这场的刚刚进,那场面简直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个高的看人头,个矮的看屁股。电视录像有两个点播放,一个在澡堂旁,一个在菜市场里面。音箱传来火爆的枪战声,性感妖娆的美女图片无时无刻在吸引着视听,简陋的场所和乌烟瘴气的环境也无时无刻让你嗤之以鼻。
桃矿老一辈的人说起桃矿史侃侃而谈,五七年二月二十六日成立桃林铅锌矿;五七年十月采矿场工业场地动工;五八年一月桃矿子弟小学成立,同年十一月桃矿有了自己的工人报;六零年八月技校成立,实现人人有书读人人有班上的局面;八零年桃矿达到鼎盛时期,人们安居乐业;九零年代进入经济滑坡,有头脑有门路的人纷纷举家外迁;进入二零零零年步入*策性破产程序,二零零二年年底,宣布破产。一座有着连续开采四十五年历史、曾经创造无数辉煌的大型国有企业的桃林铅锌矿因资源枯竭、资不抵债,如同身染沉疴痼疾的老人轰然倒下
毕业后的第二十九年,我再次来到*牵梦绕的桃矿,车站路北多出来的基督教堂高大突兀,街头巷尾的店铺鳞次栉比,曾无比熟悉的菜市场和中学还在老地方,灯光球场不再喧闹,猜拳行令的夜宵嗦螺摊已不见,山包上的派出所搬了家,技校的男生宿舍改成了超市、冷清清的教学楼和女生楼相对无语,斑驳的铁轨再也听不到车轮哐当声和汽笛声,工厂马路被灌木野草淹没,废弃的幽深井道终将暗无天日。
离别时,呆站在车站路与迎宾路的丁字路口,我的眼里饱含泪水,因为我对桃矿这土地爱得深沉,爱之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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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文字·顾湘辉
作者简介顾湘辉,后,湖南湘阴人,岳阳历史学会会员,岳阳云溪摄协会员,九十年代初毕业于临湘桃矿技校。志以稚拙之笔记录生活点滴,以敬畏之心雕刻思想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