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两点，我坐在一家咖啡店的吧台边。
前几天也是如此。
店里没有人。我的意思是，店里不仅没有客人，连老板也没有。
老板跑去看电影了，扔了一把钥匙给我，让我走前自己关门。
这是一家舒服的咖啡店，我喜欢这里。
睡不着也不能全怪咖啡。
可能是因为另外一件事让我比较头疼。
以往在月球上播放电台是不会有人进行连线的，月球上的破事大同小异，大家通常会选择窝在太空舱里自我消解，而不是选择倾诉以供他人消遣。但是在地球上的第一次电台直播，就有人打了进来。
是一位叫张乔治的人，他向我寻求帮助，给一只电子鱼相亲。
我足足愣了好几秒。
给一只电子鱼相亲？
且不说怎么给这玩意儿相亲，就算相亲成功，还指望它能在月球上生崽？
张乔治是一位月球华裔，司职月球海的灯塔管理员，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美国人。
月球海我去过，是月球人在月亮背面开辟出来的一个旅游景点。虽然称作海，其实是没有水的，只是一个覆满沙土，岩壁高耸的盆地，盆地里有各种各样的电子鱼在游曳，它们都是透明的，由无数发光二极管组成。有成群的沙丁鱼，也有孤独的鲸。
月球海非常大，我试过，走上一圈需要接近20个小时。情侣们会沿着盆地边缘散步，手牵着手。偶尔鲸鱼会高高跃起再落下，据说会给看见的人带来好运，这时就是他们拥抱的时刻。
张乔治的母亲常常独自在月球海散步，便结识了当时的灯塔管理员，也就是张乔治的父亲。父亲年长退休，张乔治便接替了灯塔管理员的工作，每过18个小时，便进入月球海的灯塔打开放电设备为电子鱼们充电。
“原来它们是要充电的啊，”我恍然大悟小声嘟囔着，“但是18个小时就要充一次电，这续航也太差了吧。”
“这不是重点。”张乔治在电台那头叹了口气。
“嗯？”
“有一天我照常去灯塔打开放电设备，喂食完毕后我却发现，那天的放电量比以往少了很多。起初我没在意，后来连续几天都是那样。我觉得不太对，清点了一下数量，发现海里的鱼并没有少。”
“所以？”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那只鲸鱼没有那么亮了。我单独观察了他很久，他吃得比以前都要少。”
“会不会是，坏了？”我开始试着想象，如何去修一只坏了的电子鲸鱼。
‘不是，他没有坏，他只是太孤独了，所以我想找你帮忙，给他相亲。“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觉得张乔治想多了。
人们常常自以为是地杜撰出孤独的鲸鱼，孤独的象龟这类事物。但其实也许人家鲸鱼或者象龟根本就不孤独，只是唤起了人类自己的孤独，所以觉得人家孤独而已。
自以为是这种傻事，月球人从来不做，月球人都很自私。
张乔治真给月球人丢脸。
“他很久没有在海里跳跃了。来了一拨又一拨人期待见到他跃起，然后在这美好的祝福下拥抱，但是很多人都失望地离开了。直到有一对情侣再也等不及直接拥抱了起来，我才看到他浮出了鱼群盯着这对情侣。”
“它在干嘛？“
“他在羡慕。“
“……”
我有些哑然。
我并没有觉得鲸鱼是在羡慕，众所周知，鲸鱼只会吃小鱼以及浮游生物，鲸鱼不吃柠檬。
倒是怀疑起张乔治来，吃柠檬的怕是他才对。
“我没有开玩笑。我可以感觉得到。”他郑重地补充了一句。
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吧。
可我确实没有办法。我不是生物学家，更不是电子工程师，我不懂鲸鱼的独孤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该如何修好它的孤独。
更何况是一只谈不上生命的电子鲸鱼。
“我打出生起便在月球，我没有去过地球，没有见过真正的鲸鱼，所以我向你寻求帮助。”
张乔治的语气严肃诚恳，让我不得不收起戏谑的心态。
“可是…….你可以试着向你的上级报告，请求他们增加一只电子鲸鱼作伴，这比找我更管用。”
“我试过，没有批准。”电台那头传来一声叹息，“他们说，壮阔的鱼群一定需要一只庞大的孤独的生物来进行点缀，才会显得浪漫又美好。”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
月球人果然是自私的。
我开始愿意相信，那是一只孤独的鲸鱼了。
所以这段时间的睡眠就少了很多。
一来是思考如何解决这位连线听众的求助，二来是咖啡确实喝得有点多。
“你孤独吗？”
我试着问了问陪我一同留守在咖啡店里的猫猫，它翻身打了个哈欠，又自顾自地睡去了。
我打开随身携带的电台，捋了捋手里的稿子，调整好电台频率。
今天的稿子是关于张乔治和电子鲸鱼的故事。
今天的电台频率是地球波段。
我不会指望月球人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张乔治的阐述已经表明了月球人的态度，他们不会对月球上稀少的浪漫做出让步，哪怕这种浪漫对于一只电子鲸鱼来说是一种残酷。
所以求助爱管闲事的地球人要好得多。
我已经说不清是为了帮助那只鲸鱼，还是为了帮助张乔治。
或者，仅仅只是想做出反击而已。
反击那荒谬、残酷的月亮。
“哈喽，地球的听众朋友们，这里是月球电台。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接入地球频段，相信大家一定很好奇月球上的人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那么接下来我将会为大家讲述今天的第一段故事，鲸鱼与乔治。”
夜越来越深。
月亮也升到了当空。
又到张乔治给电子鱼们喂食的时间了。
那只鲸鱼，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呢。
"今日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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